立秋已至,风指蘸了水汽,在窗棂上洇开湿痕。晨起推门时,看见庭中梧桐未遣一叶辞枝,却低垂着承满水珠的掌,在铅灰天幕下坠坠欲倾,一股凉润,裹着泥土深吮雨水后散逸的微腥,扑面而来——这便到了立秋。
墙垣下,蝉嘶被雨声剪得零落,断续的残响,偶有风隙钻过,挟来一丝沁骨的凉意,瞬间的清醒旋即溺毙于黏稠的氤氲。夏与秋,就在这濡湿的经纬里,悄然拆解又重织。
雨棚下,伞骨撑开斑斓的穹顶。瓜果摊上,碧玉浑圆的西瓜旁,梨子的澄黄、葡萄的绀紫,被雨针洗濯得釉光流转。立秋的“贴秋膘”未曾爽约,油亮的肉香竟也穿得透重重雨幕,以一团滚烫的执拗,对峙着无孔不入的潮寒。天穹低垂如湿毡,草木的苍翠吸饱了水,沉甸甸地凝住,只等一缕干爽的风来揭开封存的秋意。
遥想《礼记·月令》所载,天子率众西郊迎秋,仪仗煊赫。若逢此等缠绵秋雨,冕旒华盖、锦绣章服,亦不免为水汽沾濡。然而千载之下,那份对节气的敬畏,早已悄然洇入市井的肌理,化作雨棚下蒸腾的肉脂浓香,檐角边滴落的清冽果浆。这尘世的虔敬,如同万物沉浸于无形的染缸,雨针穿梭无声,却将这初萌的秋意,一针一线,细细密密,直绣入人的骨血深处。
立秋,一滴水珠在叶尖悬而未决,一阵湿风掠过衣袂,一缕肉香刺破雨帘,皆是季节更迭的初啼。万物在雨针的穿引里蜕变,将秋色一寸寸缀上时间的帛,静待云开风起,铺展成天地间无边的斑斓。站在屋檐下,看万物在濡湿中悄然易色;亦立于光阴的渡口,任生命被这绵密的秋凉细细浸透,静待水汽散尽,人间终被那沉静而丰饶的秋色,一针一线绣满世间美好。(姜博文)
|